「崩坏病」
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
诡异的纹路逐渐蔓延至每一寸皮肤,疯狂的病症凶猛地侵蚀着身体的每个细胞,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自我的存在正一点点分崩离析。
没有止境的痛苦,占据了知觉的全部。
如同流星般,一道光划过,驱散了所有的黑暗。那光芒温暖又熟悉,明亮又炽烈,却莫名地让人想要流泪。
那是一一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苏睁开眼睛,医院白色的墙壁和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味道将他的意识迅速拉回现实。他急忙看向自己的手,那些在他昏迷前就已遍布双手的紫色条纹已然消失殆尽,仿佛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
“这不可能。「崩坏病」······「崩坏病」应该没有治愈方法才对。难道······难道······!”
病床边端着酒壶的独臂男人注意到他的声音,抬起头微笑了一下。
“你恢复得很好,苏医生。你猜得没错,治疗「崩坏病」的药物,我已经研发出来了。”
“博士?!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给其他人使用?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很简单,这种药物太贵了。”
“贵!?患者的生命,怎么能用价钱来衡量!”
独臂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用手指轻点着酒壶。
“让我告诉你药物的制造方法吧。这种抗体药物来自于病人遗体内的血清,从统计学上来说,要提取出能救一个人的血清,需要一千具左右的崩坏病病人遗体。”
“而治愈你的那管血清的提供者之中,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男人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苏已经猜到了答案。
“前辈······”
男人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声音也变得低沉。
“法尔主任医师自愿把遗体捐赠给了逐火之蛾。他感染后依然坚持了很长时间,体内的抗体数量比一般病人多很多。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完成这管血清。”
“我想,他在死后的世界,也一定会保佑着你的吧。”
男人转回头,直视着苏的眼睛,神情平静却肃穆坚定。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也没有魔法。有的只是无数被崩坏病夺去生命的人,和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的医生。”
“苏医生,在你的血管里,流淌着珍贵的抗体。那死去的一千个病人,还有他的悲愿,都背负在你身上。”
“现在的你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悲伤叹息,而是去和崩坏病战斗,去拯救成千上万的人。”
苏用力捏着病床的栏杆,直至关节都微微发白。内心的痛苦翻涌着几乎要将他吞没,但他明白,眼前的男人说的是对的,如今的世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为了哀悼而止步不前。
许久之后,他终于咬紧牙关,抬起头来。男人看着他微微一笑, 向他伸出了那只独臂。
“苏医生,你的申请通过了。”
欢迎你加入一一逐火之蛾。
「它」
“27号观测者准备就绪。在观测枢启动之后,我会解开意识枷锁,主动进入「它」的梦境,寻找「它」的位置。”
“在模因污染生效之前,观测枢会将我的意识拉回来······博士?”
苏困惑地看向培养舱外的独臂男人,他的恩师,同时也是第五科学部的创建者,这个组织的元老科学家。
拥有无数头衔的独臂男人此时低着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脸上写满自嘲与悲哀。
“······我也真是越活越糊涂了。竟然会让梅比乌斯把自己的学生改造成了融合战士,还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苏。如果你能回得来,我请你喝酒吧。”
“博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朝恩师挥了挥手,将自己的意识潜入最深处。
在梦境中,苏斩断虚幻,挣脱束缚,成功找到了「它」的位置。
一一但当苏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沾着血的酒壶和一地的冰冷。
未曾预料的背叛和袭击给了独臂男人致命伤,但这位倔强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然拼尽全力重启了观测枢。
多亏了这份努力,苏才能够回到现实,逐火之蛾也得以定位并捕获了「它」。在模因污染消失后的现在,逐火之蛾终于可以用正式的名字来称呼它一一第八律者。
但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看到这一切了 。
苏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手中已经失去温度的酒壶。他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治愈「崩坏病」的患者而费尽心思修改治疗方案的日日夜夜,回想起恩师邀请他加入逐火之蛾一起研究「崩坏病」时的欣喜若狂。
可苏最终明白了,「崩坏病」无法被治愈,因为「崩坏」不会消失。
崩坏、律者,这些曾几何时还陌生的词汇,如今正在将这个世代的文明吞噬殆尽。
“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酒壶被人从手中抽走。
苏抬起头,看着昔日挚友的脸上,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冷峻表情。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消沉。「它们」还会继续出现,威胁我们的文明。”
“凯文······”
“苏, 梅希望你接替司帕西博士, 领导第五科学部,并前往逐火之蛾总部,继续之前的研究。”
“我······来接替······老师?”
“如果不想上他的牺牲白费,就站起来继续战斗。”
“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苏睁大眼睛,看着分别五年的挚友的脸。他想问些什么,又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接过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酒壶,跟着凯文走了出去。
「窄门」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到。
死亡?对这个男人来说,竟然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吗?在此之前,恐怕没人会相信。
而在死寂之中,只有一种他不想回应的声音仍未断绝。
“千劫?能听到吗?”
“我是······苏。在第十一律者的影响下,没有任何侦察用无人机能到达你们所在的战场,所以······我只能不经协商就链接上你的精神。”
“看来形势已经危急到难以想象······竟然连你都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通讯器早已在战斗中遗失了,显然,这声音是直接从脑海中传出的。
“可是······你必须重返战场。凯文他需要你的帮助,只能是你,必须是你。”
“我可以让你重新动起来,像我在那次任务中无意中做到过的一样。只是······这必须先征得你的同意。千劫,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
征得同意······可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片刻过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破土而出,以蹂躏万物的姿态,将沿途所见的所有崩坏兽屠杀殆尽,但倘若对他足够熟悉,一定能看出他所用的战法和从前有着微妙的不同。
此时此刻,在他淡蓝色的意识之海中,另一个瘦削的男子正主导着一切。
“如此浩瀚的意识之海······千劫,你远比人们认为的要更加深邃。”
“······等等。那是什么?”
无风的海面上,一扇窄门突兀地悬停在那里,缝隙中向外透出的光芒令人没来由地感到心惊胆战。
“他一直在刻意压制着自己?还有其他的力量······他从来没有使用过?为什么?”
他并非是一个会被好奇心驱使着行事的人,但这份力量,或许能够为他们增加一线生机。
沉吟一时后,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这是?!怎么会?!”
「计划」
“「圣痕计划」?”
或许是他声音中的讶异过于明显,梅博士从办公桌的屏幕后转过头看向了他。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幽暗的光,看不清镜片后她的表情。
“是的。在与终焉律者决战之前,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失败,就退进避难所,直到下个文明在这片大地上萌芽。”
“每一位先行者都会负责不同的计划,尝试所有可能,这是穷尽我们这个世代的文明所能做出的最后反抗。”
“那这份「圣痕计划」难道是······”
“没错,这是我想要交给你的计划。这和你原本的研究方向一致,因此我判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按照这个计划上的预测,造成的牺牲会远远超过我们能拯救的人······”
“我明白的,苏,这是最差劲的计划。因此,也是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最终手段。”
“··················”
“我知道,你作为医生的良知无法允许这种计划的存在,强迫你来执行这个计划,对你是种巨大的煎熬······”
他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捏紧了手中的纸张。
“······我知道了。我接受。”
“毕竟······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友人」
“凯文,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急促地冲进友人的房间时,甚至忘记了敲门。而友人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大剑,静静地抬头看向他慌乱的身姿。
“苏。”
“凯文,原本预备交给我的「圣痕计划」,为什么变成了交给你来执行?”
“是我提出来的。”
“圣痕计划······由梅和梅比乌斯共同主导的这项研究,是所有计划中最残酷,也是会带来最多牺牲的一个。”
“虽然与你的研究领域一致,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它反而和你相性最差。”
“但是,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啊!你总是把无法挽回的牺牲归咎于自己,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一切······”
“但我知道,你的内心一直都很痛苦,你也不希望看到那些牺牲,不是吗?”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前进。”
“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没必要连你也必须扼杀自己的心。”
“这条路,有我一个人来走就够了。”
他愣愣地看着友人低垂的眉眼,那平静的眼波下闪烁着一种奇特的波澜,似是决绝,似是悲伤。
那里有他熟悉的影子。这让他不禁心中一颤。
“······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梅交给我的新计划一一「恒沙计划」,借由观测其他平行世界来寻求解决之法。”
“只要我能在这里面找到答案,你就不必启动「圣痕计划」。那毕竟只是最终手段,不是我们所必需的。”
“我不会让你做那种残酷的事。我会陪你到最后。”
友人有些惊讶地抬起眼望向他,他也以坚定的眼神回望。片刻后,友人眨了眨眼,移开了目光,低声道着谢。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友人的声音中,加入了些许温暖的重量。
“······”
“谢谢你,苏。”
“谢谢。”
「明日,昨日」
“凯文······为什么······”
他难以相信自己所见的景象。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挚友会用那把燃火的大剑贯穿他的胸膛。
他难以相信,即使自己已经用尽了一切的手段,但在那把剑出鞘的瞬间,自己仍是避无可避。
“······”
而他的挚友,却仍是握紧了手中的巨剑,一言未发。
“呵呵······你还是不愿意回答我吗,凯文?”
苏苦笑着摇了摇头。
凯文、天火圣裁、笼罩周身的烈焰······一切的幻象,尽皆消散。
“还是说······不愿意做出回答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呢?”
一片枯叶自他的掌心飘落,未曾触及地面便已消散。
「须弥芥子」 ,复归原初。
“哎,罢了······”
男人长叹一声,黑白相间的长枪亦于此时在他的掌中凝聚成形。
“既然我已接受了梅的嘱托,既然我已预见了那样的可能······”·
一叶飘落,无数的光点汇聚,又一次渐渐勾勒出了男人挚友的模样。
“那么,我就必须要找到一种能够阻止你的方法,凯文。”
“即使······”
“你要阻止我吗,苏?”
“······!”
略显青涩的嗓音,温暖而阳光的嗓音。
亦是,他所熟悉的嗓音。
他少有地,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在他的面前,身着校服的凯文正站在那里,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凯文,正站在那里。
他的手中没有那把可以将一切破坏殆尽的巨剑,他的肩······也没有那些沉重到足以将人压垮的责任。
但他仍是凯文,他就在那里。
“如果想阻止我的话,苏······”
“你直接说就好了。我们······”
幻象的言语,戛然而止。
男人挥了挥手,他身前的幻象亦随之消弭于无形。
这并不是男人所想创造出来的幻象。
他知道,自己心绪已乱。但他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从何而起。
在千界一乘中,他已见识过了诸多世界的兴亡。心绪已乱?说来容易。
如今,他的见识已远非「九山八海」所能度量,但······如今又是什么仍会梗在他的胸口,迟迟未能化解呢?
「流言:法身」
“埃尔文,你知道苏医生是为什么才会加入逐火之蛾的吗?”
“啊?这种事······直接去问你的导师不就行了?来问我干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她和苏医生······应该还算是挺熟的?
“嘿嘿,谁让你是大家公认的,基地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呢?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梅比乌斯博士对我和苍玄根本就是放养·····要是没有克莱茵师姐手把手带着,我俩说不定都早就被博士开除了。”
“我直接去问博士,万一这事碰了她的霉头······埃尔文,说不定明天咱俩就得隔着实验舱的厚玻璃聊天了。”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说的好像真的似的······”
“哎呀,我不去问博士,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啦。”
“虽然她和苏医生有不少工作上的来往,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挺微妙的。”
“就······怎么说呢,苏医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他和博士相处时,我总觉得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要吵起来似的······”
“所以说······你直接去问梅比乌斯博士不就行了?她心里想的那些事,有几个人能猜得到?”
“不过嘛······也确实是有点奇怪。”
“我记得,在苏医生刚加入逐火之蛾的时候,他对梅比乌斯博士好像还挺敬重的,两个人还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课题来着。”
“然后,应该是在······在······”
“在什么?哎呀,埃尔文,你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卡壳呢!你的八卦之魂去哪里了!”
“什么八卦之魂·····哦,我想起来了,是第八律者!”
“第八律者事件结束之后,苏医生和梅比乌斯博士的关系就突然变差了许多,但有没有到你说的那种样······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和他们接触也没那么多。”
“第八律者啊·····我没记错的话,苏医生好像就是解决那次事件的关键人物来着?”
“是啊,要不是苏医生,说不定逐火之蛾在那时候就已经完蛋了呢。”
“那时他才加入逐火之蛾没多久,接受超变手术应该也是临危受命······万幸的是,他和逐火之蛾的运气都不错。”
“啊,对了,给苏医生做超变手术的,似乎就是你的导师,梅比乌斯博士哦。”
“诶?是博士吗?”
“那······难道说,是手术的途中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的关系变差的吗?”
“那我可就不清楚咯。超变手术和融合战士的那些事,我这种底层员工不可能知道太多细节啦。”
“呃······确实。就算是在实验室里,博士她也很少会提到和超变手术有关的事情。”
“哎,所以说,就是这样啦。”
“但······就算不知道太多细节,其实大家也多少都看得出来。超变手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融合战士身上肉眼可见的那种变化······要是那种东西再多、再怪点的······恐怕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就不会只是现在这样了。”
“毕竟是和崩坏兽有关的研究······会害怕也挺正常的。”
“不过嘛,我倒是觉得樱的耳朵还挺可爱的,至少比崩坏兽可爱多了。”
“那些崩坏兽,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想想就让人害怕。”
“嗯······也不全是吧,至少我就见过一次例外。”
“例外?”
“就在苏医生接受超变手术之前,手术室里在做准备的时候,我隔着门缝偷偷看了一眼。”
“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意识到那是什么——金色的羽毛,绿色的长尾羽,全身散发着柔光······只看外表的话,根本就是一只漂亮的大鸟。”
“后来,我四处打听了好久才知道,那原来是一只与第八律者伴生的,极为特殊的崩坏兽。”
“它会将崩坏能以类似神经毒素的方式使用,直接攻击人类的大脑······虽然对人以外的东西都没什么杀伤力,但它的危险程度可一点都不比以往的那些崩坏兽低。”
“哦,对了······我记得,逐火之蛾给它的评级和名字应该······”
“帝王级崩坏兽,摩瑜利。”
「影中圣堂」
“听上去······你们之间相处得不太愉快?”
“······”
“啊,也对。樱,千劫······他们的确都更适合独来独往。”
“和他们组队行动······也真是为难你了,苏。”
女子举起手中的金杯,轻轻摇晃着其中琥珀色的酒液。
“还是不去想那些事了吧。要来一杯吗?”
“我不饮酒的,伊甸。”
“啊,是啊,我差点忘了。毕竟·······你总是随身带着那个空酒壶。”
“不过,相信我,苏,这一次的任务······酒精能起到的镇静作用,对你会很有帮助的。”
“尤其······是在这种让人不太好受的地方。”
环顾四周,萦绕在二人身旁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头顶的一盏孤灯,便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但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这束光却显得如此孱弱······如此无力。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伊甸。”
“这次的任务内······据我所知,只是一次在特定区域内常规的探查任务,常规到不应该由三名融合战士一起来执行。 ”
“我想,此行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新组成的三人小队在实战中进行磨合。
“可是·····在任务开始之前,我们却被要求要先来到至深之处等待······我们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苏。你也说过了,我们即将结成的······是三人小队。”
“······”
“这就是我不敢轻易做出判断的原因。”
“任务本身并不困难······可在与我们的第三位队友见面之前,你却需要先喝几杯酒,让自己「镇静」下来。伊甸,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不像是我的作风······嗯,的确是这样。”
“但是,苏······比起平时,今天的你,似乎也有些不同之处吧?”
“······不同之处?”
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此刻的自己,似乎比平时有着更为旺盛的求知欲······旺盛到有些不太正常。
很明显,自己是受到了某种「精神作用」的影响。
但在一个精神感知型的融合战士身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时,尚且年轻的苏还没能意识到,这种异常的,咄咄逼人的求知欲······
只是人在即将见到「神迹」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反应。
一步一顿的脚步声,混杂着铁链与镣铐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自更为深邃的黑暗之中,向着二人缓缓行来。
苏终于回忆起了什么——关于这 「至深之处」,关于它的那些传说轶事,以及······其中最为与众不同的人。
“你是······阿波尼亚?”
“嗯,是我。”
黑暗之中,传来了另一名女子纤弱的回应。
而同时,一种高远而圣洁,如同赞美诗一般的曲调也在二人的脑中响起。
那曲调温柔而又舒缓,但二人却以全部的精神来抵抗这个声音······抵抗那种仿若神使降世的威压。
“抱歉,苏。我想······我们的任务,应该不是磨合即将结成的小队。”
“或许·······更重要的是,考察她是否有「加入战局」的可能。”
「天慧, 开眼」
眼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的犹豫。
幽绿色的巨蛇仍立于那仿若流质的阴影之中,而他自己则已经身负重伤。
不远处的实验室门口,失去意识的华正倒在那里。
如果放任这条巨蛇在基地中肆意妄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而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在这里阻止她,阻止这场禁忌的灾难······苏这样对自己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蛇发出了尖锐而又刺耳的笑声。
那是梅比乌斯的声音,但声音里却已经没有了梅比乌斯的意识。
在那里的,就只是只眼神空洞、 失去理智、 只会遵循着本能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的崩坏兽。
「因果转轮」的领域还未完全失效。要想阻止梅比乌斯,就必须要比先前更深地潜入她的精神空间,直接链接进她的无意识之中。
他必须彻底解放摩瑜利的枷锁——那些苏一直以来有意压制的部分。潜藏在这之中的危险,他心知肚明。
但现状,没有给他第二种选择。
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
······
意识在坠落,坠落,坠落到无底深渊。无限的刹那轮回,让时间的感知失去作用,在永恒的劫难之后,又倏然消失。
他看见了。
眼前是一片散发着瘴气的沼泽。沼泽中心的枯树上,被枯枝环绕的梅比乌斯低垂着头,毫无生气。
“这就是······梅比乌斯的无意识心象空间?”
身着白色实验服的梅比乌斯,看起来要比现在年长许多,手上也没有那些怪异的纹路。
苏毫无来由地确信,这就是在接受超变手术前,尚是人类的梅比乌斯——尽管他在现实中从未遇到过 。
苏跃入了沼泽中,艰难地摸索着前进。无数片段与悲鸣顺着碰触到的黑泥涌进他的脑中。窥探他人的秘密并非苏的本意,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在未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入侵他人的意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准则。尽管被梅比乌斯嘲笑了无数次不懂变通,他依然遵守着自己的底线。
······
······
······
苏终于接近了那棵枯树,沼泽中的黑泥也已快要将他淹没。
他费力地举起手臂,抓住了梅比乌斯的衣角······
那个瞬间,一声清浅的笑,一个熟悉的短发身影,涌入了他的脑海。
“······克莱茵?梅比乌斯,你果然·······”·
内心深处最为珍贵之物——这就是,枯树的根源。
黑暗从四边八方涌来,将他缠绕、吞没、撕扯、送往无名的深渊。
必须得在这里阻止她······必须在自己的力量耗尽之前抑制住梅比乌斯······必须想想办法······必须······
——嘭。
像是细线断掉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苏的耳边无限放大。
是啊,对融合战士而言,那是多么自然,多么简单就能跨出的一步啊。
简单到必须要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和人性作为枷锁才能将其抑止,简单到······只要有一点点的疏漏,一点点的契机,就会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抓住那种力量。
去跨出那无论如何都不应跨出的,禁忌的一步。
——人为崩落。
而后,他沉入了那片泥沼之中。
苏最后的记忆,是巨蛇的尖啸,翠绿的落羽,与一声清澈的鸟鸣。
「启明」
苏在奔跑。
他的任务已然完成,但他并不打算撤离。
早在数十分钟前,他就向同伴们报告了第八律者的位置。
而现在,他正在赶往那个被自己定位的坐标,他要赶在其他战士之前找到她。
······然后亲手将其了结。
苏的手在颤抖。
他手中是一个变形的酒壶,外壁因年深日久的摩挲已变得无比光滑。
他紧紧地握着它,却怎么都无法让它变得温暖一些。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律者的所在。
如果他能提前觉察遭到污染的战友。
如果恩师能及时撤离,而不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为他重启观测枢。
如果······
但现在,所有的假设都随着他眼前的猩红一同逝去。
血液躁动着,几乎要冲破他的血管。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叫嚣着。
对!
杀!
杀了她!
杀了律者!
杀了崩毁世间的非人!
恐怖如死啸,尖锐似鸟鸣。
苏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想法。思想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向杀戮的深渊疾奔而去。
但他不打算进行任何干涉。
如果这样能得到力量的话,为什么要阻止它?
——如果这样能为他报仇的话,为什么要阻止它!
心相着妄,心障着生。
唯杀意一念支撑着他来到了此地,律者就在那里。
······却被不可见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反抗,无力脱逃。
兀然,一股平和与安宁自心底生发。
仿佛亘古而来的第一声钟磬,又似语言诞生以来的第一句偈言,他满腔的杀意被万般宁静取代。
他「看见」无形的锁链自光芒中涌现,将连同他与律者在内一切席卷——
与远方响起的,圣洁的赞美诗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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